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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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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这种狠绝无情嗜血好杀的性子,根本不配君临天下。”——

颜牧清浅剔透的眼底泛起血色,道:“之悯,你这份狠毒也一点没变,别说得自己不沾血腥似的……”

双目尽赤,怒火如雷霆暴风,出手如电,掐着贺敏之的脖子将他按倒,贺敏之的头重重撞在青石小径上,呯的一声闷响,鲜血流出,痛得几乎想惨叫出声,却生生咬住牙。

扭曲的脸上浮现一个诡异的笑,颜牧稍稍放松手。

贺敏之咳着,无所谓的笑道:“你敢杀我,就永远别想得到金印。我封存在大理寺的一封密函也会被人呈给摄政王,密函里有你的画像。”

声音破哑,神情却满是讥诮嚣张:“别以为八年前檀轻尘不曾与你会过面你就能在他眼皮下逃走,当年你输给他,如今你仍然无法与他抗衡。”

“杀了我也好,我死了你也不能再活着,慕容一族的血脉从此断绝,亦是可喜可贺的妙事。”

“大哥,玉玺碎了,慕容氏天命已尽,你注定复国无望。”

颜牧大笑:“之悯,你还真是……天真得让我想掐死你……玉玺没了,金印还有何用?”

“天命?待我打进靖丰城,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天命难违!”

掐住他的脖子:“还有……你以为檀轻尘没认出我来?”

眼神疯狂而冰冷,手指逐渐用力,贺敏之无力的挣扎,太阳穴针扎似的疼痛,眼前一片模糊,从小到大,自己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。

小时候颜牧曾经教过自己保命的一些招数,但对着他,却是一招也使不出来。

耳中钟撞鼓击般轰鸣,整个身体像是被按在水底,灭顶的窒息感折磨下,只听到颜牧恶魔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“之悯,本来我想放过你,是你自己找死。”

聂十三身形闪动贴近过来,不出一声,一剑直斩颜牧后颈。

“铮”的一声,刀剑相交。

聂十三疾退几步。

颜牧弯刀斜指:“剑法不错,可惜身负内伤,易折难久。”

一刀直劈,招式虽平平无奇,刀意却是淋漓尽致,刀势更是开山裂石。

聂十三静立不动,抬手一剑,刺向颜牧胸前膻中穴。

颜牧眼神一凝,退一步,招式未老,弯刀划一个弧形,飞斩聂十三手腕。

聂十三不退反进,剑意不尽,上挑直刺颜牧咽喉。

颜牧身法如流云,倏忽已至聂十三身后,刀气森森,游鱼般切向聂十三腰间。

聂十三剑刃从腋下划出,反手追钉颜牧咽喉。

这几剑尽是两败俱伤,玉石俱焚的打法,但聂十三几乎不用内力,只时间、力道、机变、分寸拿捏得妙到巅毫,看似招招拼命,却定是要先拼掉颜牧的命。

颜牧自然不想与他拼命,心念一动,刀法一变,四下游走,刀意绵密,转折如意,连环不绝。

贺敏之一见即明其意,脑中一片空白,嘶声胡乱喊道:“大哥!你放过他!我把金印给你,再不敢再与你作对……我助你复国……”

脖颈刚刚几乎被掐断,咽喉早已肿胀不堪,这声音在夜里听了,真真字字泣血。

聂十三听了,眼角一跳,眼神酷烈如刀。

颜牧却笑了,快意无比,身法展开,瞻之在前,忽焉于后,刀光闪闪,砍削斩劈,已将聂十三困在其中。

这套“咫尺相留刀”是雪峰魔师绝学,颜牧久经沙场,对这套刀法加以改进,使之更为缜密凌厉,刀气激迫下,聂十三不得不运内力相抗,登时浑身经脉剧痛欲裂,嘴角源源不绝的溢出鲜血,转眼衣襟上已是血迹斑斑,神色却未有一分变化,冷静如恒。

颜牧越转越快,刀法密不透风,急砍猛斫,聂十三再也无从闪避,被迫硬接。

刀剑交击,发出清越的铮鸣声,火花微溅,一响之后,便如冰雹密雨、马蹄羯鼓般响个不休,繁音密点,明脆利落。

不到一盏茶时分,两人已拆解了三百余招,时刻虽短,颜牧已是喘息粗重,聂十三更是摇摇欲坠。

只见颜牧一刀横过,往上斜挑,聂十三纯钧脱手,直飞上天。

颜牧刀势不停,顺势下劈,雷霆万钧,竟要将聂十三斜劈为两半。

贺敏之脸色平静,深深凝视聂十三。

聂十三右手扬起,月光下发出淡淡金芒,以掌作剑,剑势简单天然,羚羊挂角,却尽显天地间最微妙的变化,一掌刺中颜牧气海穴。

剑气直透任脉,冲击腹壁,重创肋间,破气血凝。

弯刀坠地,颜牧却死撑不倒,良久开口,声音低弱:“你竟到了以掌作剑的境地?一开始藏而不露就是为了刚才那一击?”

聂十三恍若无事,捡起纯钧,冷冷道:“我内伤厉害,无法久战,只能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突袭。”

颜牧点头,赞道:“很好,你比我那个不成材的兄弟聪明太多。若你一开始便动用掌剑,只怕也伤不了我。”

笑了笑:“你逼出所有潜力,以掌剑伤我,只怕现在伤势已然发作,活不过今晚了。”指着贺敏之:“不要自己的性命,是为了他?”

聂十三不答,沉默片刻,终于问道:“是黄泉三重雪还是阳春三重雪?”

颜牧纵声长笑:“黄泉如何?阳春又如何?”

聂十三道:“黄泉,我便杀你。”

颜牧眯着眼,道:“我说了你信?”

聂十三淡淡道:“慕容之恪是惊天动地的大人物,应不屑撒这等谎。”

颜牧目中露出欣赏之意:“你倒是个人物。”

笑得狡诈,这一笑,神态竟有几分像贺敏之:“我不屑撒谎,却也不想告诉你。你已是油尽灯枯,就算动手,我拼着一身功力不要,想必也能走掉。”

贺敏之走近聂十三身边,似倦得不想开口,却勉强道:“十三,我立过誓,只要活着一天,便不能让他死。放他走吧。”

颜牧步履有些不稳,出门前却回头道:“你不让他杀我,是不想他再伤?放心,他这等伤势,已是伤无可伤,今晚不死,明天也会死。”

“慕容之悯,你这辈子注定跟我一样孤独,只不过我还有天下可图,你只能担惊受怕着等死。”

“之悯,改日再见。”

聂十三见他走远,身形微微一晃,笑道:“待他伤好后,会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凝聚真气。他以后再没有能力伤你。”

一手扶着贺敏之的肩,仰头看了看月,笑道:“今晚的月色倒很好。”

眼若星河汇聚,静静看向贺敏之:“十五,我素来不爱说话,但有些话却想告诉你。”

“第一次见你,是我此生最难堪的时候。你出现就像是一天一地的月光,把我从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拉了出来。”

神情温柔包容:“就算你不逼迫我发誓,我也早就暗暗决定要尽力爱护你,照顾你,不论谁跟你为难,不论他有多厉害,我宁可拼了自己性命不要,也要你平安喜乐……”

握着贺敏之的手:“月有圆缺,缘有生灭,十五,我爱你一世,死而无憾,你要看开。”

贺敏之点头:“天色晚了,睡觉吧。”

聂十三安静的躺着,阖着眼,睫毛浓密,贺敏之覆手上去,感觉不到一丝颤动。

吹灭了灯盏,贺敏之躺到聂十三身边,紧紧攥着他冰冷的手,低声笑道:“聂十三,你这个傻子。你可知道,你若不在,列国四海,日月星辰,于我都是寂灭?你让我看开,我便看开,这再容易不过……”

笑得狡猾如狐:“我先看开生死好啦,等你一死,我也跟着去,看看还能不能再寻到你?”

静默良久,道:“十三,原本我最怕的,不是覆国逃亡,不是颠沛流离,也不是病痛艰辛,而是怕失去你,可是现在我却不怕了。”

微微一笑,月光下秀色清逸直欲夺人心魄。

清风明月,千年长存,人生百年,却如急急逝水,终有那一日。

檀轻尘轻袍缓带,意态舒雅,慢慢踱进院子,立于门外,屈指轻叩房门,三声轻响后,略停一停,再叩。

没有应答。

檀轻尘心中一惊,震断门闩,推门而入。

直奔床边,接触到贺敏之冷冷的眸光,放下心来,笑道:“既然活着,为什么不吭声?”

打着火折,点亮灯盏,道:“怎么不问我为何过来?我放过了你大哥,你也不谢我。”

贺敏之声音嘶哑,淡淡道:“我倦得很,没心思陪你猜谜,不想听你的事,也不想见你,你走罢。”

檀轻尘纵容的笑了笑,三根手指搭上聂十三的手腕,神色变幻不定,片刻放开,沉声道:“了不起。将死之人,一口真气却能护住心脉凝聚不散,小师弟不光天赋过人,意志力亦非常人所能望其项背。”

仔细一看,却见聂十三右手为慧,左手为定,右掌心向上,五指微曲,左掌心向内,拇指微扣,正是内外狮子印。

不禁羡道:“太一心经至简至易,一旦大成,却是非同小可。要知人力有时而穷,就像一个木桶,所能容纳的水是有限的,而他此次若能活下来,体内经脉就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水潭,步入返本归原、寻真见性的武学至高境界……只可惜……”

贺敏之打断道:“无非是个死,也没什么稀罕。”

檀轻尘看着贺敏之,展颜道:“我能救小师弟。”

贺敏之猛然抬头。

檀轻尘却走开几步,端坐在窗前椅子上。

他看着虽是谦谦贵气,却从无懒散之态,一贯讲的就是忍字诀。不管何时何地,即便坐着,腰背都挺得笔直,精气凝然,气度端严。

灯光映着他的脸,神情中又是悲悯又是残忍。

聂十三命在顷刻,他不急,自有人急。

贺敏之眼神里有强烈的防备,深藏的恐惧,却立即开口:“求你救他。”

檀轻尘叹道:“小师弟根骨绝佳,大概能活到明晚。不过再有两个时辰,他重创的经脉就会永久破损,到那时即便我出手相救,纵然不死,也会变成废人。”

抬起右手,虽残缺,却似天下人心尽在指掌,声音冷淡:“我对他的气脉运转极为熟悉,我的伽罗真气与他的太一心经同出一门,且是佛门功夫,精纯无比,对疗伤独有奇效。”

贺敏之明白过来,起身下地,赤足立在砖地上,心里一阵冷一阵热,有了希望却又惧怕:“怎样你才肯救他?你要什么?”

檀轻尘目光闪动:“敏之,我素来不喜用强。我要的,你可会心甘情愿的给?”

贺敏之迟疑片刻,低声道:“明日我便去大理寺,不敢再躲懒。”

檀轻尘笑出了声:“敏之……朝廷给你俸禄,擢升你为少卿,在其位谋其事,这原是你该做的。”

贺敏之走近他身边,突然跪在他的脚下:“十四舅父,敏之求你。你的恩德,我穷尽一生也会报答。”

檀轻尘心中抽痛,隐有怒意升腾,深吸一口气,伸手抬起贺敏之的下巴,手指在他颈子上的紫胀淤痕流连片刻,笑道:“慕容之悯,燕亦大司马,暄靖四年燕亦内乱,以十二岁之龄亲率铁甲兵深入东辽腹地助其兄长剿灭叛军。”

“剑瞿关的高齐重兵把守不让你过,你便挖了他的祖坟,抬着他父亲的棺材,又抓住了他的母亲为人质,一路过了剑瞿关。”

“慕容之恪大败叛军之后,也是你力主乘胜追之,那一战斩尽了叛军三万首级。”

“这等掘坟挟持的阴毒手段,斩尽杀绝的冷酷心肠,连我都佩服万分。”

居高临下,凝视他的眼睛,缓缓道:“这样的你,怎能囿于小小大理寺?跟我在一起,让大宁的疆土延伸到最远,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。”

贺敏之神色平静无波,似乎他所讲的完全是另一个人,眼神中只有恳求之色。

檀轻尘扶起贺敏之,正色道:“我要什么,你可清楚?”

“嗯。”贺敏之轻轻点了点头,又茫然摇了摇头,却立即求道:“你救他好不好?”

檀轻尘叹一口气,走到床边捡起鞋子,弯腰蹲下。

贺敏之赤裸的脚踩在灰青色的砖地上,烛光下如玉雕成,柔和的笼着一层薄薄的光。

檀轻尘轻柔的托起他的脚掌,觉得入手冰凉,当下双手包容,待他脚掌温暖,为他穿上鞋。无限情深,近乎虔诚,视若珍宝,无比珍惜。

仰头道:“我要你,要你的人,也要你的心,要你爱我,也要你助我。”

贺敏之怔怔道:“你想要我?可我只想要聂十三。”

檀轻尘站起,轻拂衣袖,淡淡道:“我不逼你,你不妨自己好好考虑。你若愿意,我便救聂十三,也给你菩提生灭丸。你们都可以好好活下去。曾有缘分,但从此各行其是,两不相关。聂十三江湖自在,我会等你慢慢释怀,以后的岁月,咱们长相厮守。”

微笑着自己倒了一杯水,慢慢喝着。

贺敏之眼神中逐渐淡去了希望,染上一抹近乎疯狂的狠绝阴冷,大步走回床边,“呛”的一声,纯钧出鞘。

声音破碎暗哑,决绝而温柔:“聂十三,你先去!”

毫不犹豫,一剑斩下。

檀轻尘眉峰一剔,闪身夺下剑。

纯钧锋锐之极,已在聂十三胸口拖出一条血印。

檀轻尘还剑入鞘,放置于桌上,道:“我倒不知你性子这么烈,不愧是姓慕容的。”

蹙眉略一沉吟:“当我面杀他,他死了你也死?你分明是在激我救他……”

笑了一笑,却是诛心刻骨一般的痛:“敏之,你赌我对你不忍心,你算计我。”

想到他竟利用自己这难得的一点真情相要挟,登时怒气上涌,不可遏制,一掌拍下,书桌喀喇一声倒塌,灯盏落地,火光暴涨,不一时嗤的一声熄灭,满室只余清冷月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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