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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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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算这人不回去将今日发生在此地的事一一告知,他也要命人将这几具不成人形的尸体送回鞑靼人那边,还得是以陆拾遗的名义。

他回身一看手下,挑眉道:“放人。”

属下面露不解,却依旧听着季怀真的,将这鞑靼人手脚一提,扔了出去。

这人不可置信地爬起,见无人来追,在同伴的惨叫声中骑马落荒而逃。

季怀真身一转,见燕迟正别有深意地看着自己。

他视若无睹,活动着手脚,笑着来到面色惨白的乌兰面前。经过一场酣战,属下们各个刀尖淌血,气势凛然地跟随着季怀真,在他身后一字排开。

季怀真摇身一变,从受威胁的夷戎阶下囚,又成了往日大齐朝堂上令人闻声色变的季大人。

他盯着乌兰瞧,轻声道:“听说你要取我狗命?”

乌兰满眼倔强地将他一瞪,一副要杀要剐随他便的样子。

季怀真随手抽出手下的刀,架在乌兰脖子上,作势要杀。乌兰双眼紧闭,脸上虽是一副甘愿赴死的表情,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发抖。

命悬一线时,想象中的疼痛才是最折磨人的。

乌兰冷汗出了一身,抖若筛糠,却迟迟不见对方下手,睁眼一瞧,却见季怀真满脸戏谑。

一旁的燕迟忍不住道:“你别逗他了。”

“你没有本事杀我,而我却可以轻松杀你,当好燕迟的狗,以后少在我面前作死。”季怀真冷声警告,手腕一转,只听得当啷一声,手中长刀落地。

属下上前,将一件衣裳披在季怀真身上。

“都准备好了?”

“回大人,都准备好了,可随时回上京,白姑娘那边也派人通知到了。”

“很好。”季怀真勉强一点头,被人扶着上马。

身后一声狼啸,回头一看,是弱弱。

它从树后叼出只狼崽子。

季怀真身下的马被弱弱吓得躁动不安,打着响鼻,谁知弱弱将火烧往马脚旁一放,又拿狼头亲昵地一蹭燕迟手心,转身朝着敕勒川的方向没入林间。

季怀真略一沉吟,命属下将火烧抱给他。

谁知火烧好赖不分,见人就咬,不肯给别人碰一下。季怀真见状,只好下马,亲自将火烧抱起,他一边顺着火烧油光水滑的毛,一边漫不经心道:“我这就走了,你是要回敕勒川去?”

火烧呜咽一声,茫然着将头一歪。

这话明明是对燕迟说的,季怀真却不看燕迟,只一门心思盯着火烧,平时只得他三分宠爱的小东西此时竟占了十分关注,可真正需要季怀真目光的却从头到尾不曾分到他半分眼神。

燕迟沉默不语。

季怀真又一声若有似乎的轻叹,突然道:“还是你想跟我回上京?”

他一手抱着火烧,另一手举在眼前,专注地盯着自己平滑饱满的指甲盖。

本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,可季怀真的下属却莫名紧张起来,不动声色间,已各个悄然握牢腰间的刀柄。

燕迟问道:“你这话是在对我说?”

季怀真无视一旁乌兰忿忿不平,敢怒不敢言的眼神,看向燕迟。四目相对间,竟生出些许不可名状的情意来。

“好。”

燕迟把头一点,平静地从季怀真一干侍卫面前路过。

他像是瞧不见这些人如临大敌的眼神般,从一人手中接过缰绳,挺身上马。乌兰知道他是什么意思,急忙也抢了条缰绳。

燕迟却认真道:“你回敕勒川去。”

乌兰正要辩解,一旁的季怀真却道:“乌兰跟着,叫其他人回敕勒川去吧。这样声势浩大,若是你的手下都带着,也太打草惊蛇了。”

燕迟神色微妙地看了眼季怀真,不曾想被他识破,僵持片刻,打了声呼哨,不远处响起阵窸窸窣窣的声音,逐渐远去。

乌兰的神情也是万分精彩。

他竟想不到是这惯于和自己过不去的人在替自己讲话,劝燕迟将他留下,神情登时如吞苍蝇般五彩缤纷。

再一看季怀真,明明目的达到,神色却无半分轻松,反倒一抬手,怔怔抚摸着鬓角。

见他做出这个动作,周围一干侍卫的手又悄然从刀柄上撤下。

这一切变化自然逃不过燕迟的眼睛。

众人心照不宣,唯独乌兰和只吃饭不干活的火烧不明所以。

燕迟同季怀真并马走在一处,二人久久无话,还是季怀真最先忍不住,搭话道:“你过来坐我后面,我懒得自己骑了。”

看着季怀真伸过来的那只手,燕迟沉默一瞬,继而搭上,靠着一借之力跃到季怀真身后。

那马嘶鸣一声,燕迟赶忙双手控缰,季怀真顺势朝他怀中一靠,若不是还抱着火烧,二人竟似回到从前一样。

“怎么愿意跟我回上京,你放不下我?”

燕迟避而不答,只是问:“你是怎么骗我三哥帮你逃出来的?”见他识破,季怀真也不再隐瞒,嗤笑一声:“你三哥这种人,有什么不好琢磨的,既想要我带你回上京永不回敕勒川,又想和鞑靼人联手,借机除掉我们两个,利用他还不简单?抛出个钩子就咬上来了。”

他直言不讳,当真一五一十都说给燕迟听。

“可你不必冒险的,我大哥说了,成亲之后,自会送你回上京。”

那抚摸着火烧的手一停,本在惬意享受抚摸的小狼茫然抬头看着季怀真,见主人目光闪躲,似又不忍,但又很快坚定,似下定决心一般。

若与瀛禾联手,又能怎利用鞑靼人算计陆拾遗。燕迟到现在,还以为他的目的只是回上京而已。

季怀真道:“我不信任瀛禾,我不信他接回陆拾遗后还会留我一命,我也不信那开拔到大齐边境的三万夷戎大军会别无所图。我更不信你父王,我不信你三哥在他眼皮子底下勾结鞑靼人他会什么都不知道。燕迟,我只信你,我知道齐人待你不好,可你娘是叶红玉……你也是半个齐人。”

燕迟不吭声了。

季怀真的信任来的不合时宜,来的图谋不轨,明目张胆着设了个陷阱,表面铺着满腔爱意,就等着燕迟往里跳,可爱意之下的居心叵测,二人却都视而不见。

季怀真沉默一瞬,继而道:“……我同你保证,不管发生什么,定让你平安回敕勒川。”

燕迟避而不答,一扬缰绳,命马前进。

……

急行军一天,众人终于在日落时分和剩余大部队汇合。

季怀真的属下提前得知三喜的消息,早已备好马车,一行人绕道汶阳,取道恭州回京,终于在半个月后到达皇城脚下。

按照白雪的细心周到,应当早就派人沿路接应才是,可行至离皇城二里外依然不见他们销金台的人。季怀真略一沉思,当即派出一人前去城门口打探。

约莫小半个时辰后,那人回来,朝季怀真禀报道:“大人,通缉的告示都已撤下。”

他先前派三喜散播风声,说陆拾遗受夷戎人重视,已谈成议和一事。借着这层关系,功过相抵撤他通缉令也在季怀真意料之中,可既然如此,白雪怎不派人接应?

那属下又一想,突然道:“……倒是城门口有两个在摆摊算命的道士,一大一小,正和城门口守卫吵得不可开交。他们命这道士去别处摆摊,本来好声相劝,那道士却不依不饶,往地上一躺,开始撒泼打滚。除此之外,并无异常。”

季怀真:“……”

他和燕迟当即对视一眼,立刻猜出这二人的身份,如此奇葩行事,不是路小佳那妖道又是谁?

燕迟道:“我去将他领来,你先不要现身。”

燕迟拍马而去,再回来时,一马带着三人。离得老远,就见那马气喘吁吁,马头耷拉着,马脚越抬越低,一步比一步慢。

人未至,声先到。

烧饼大着嗓门,坐在燕迟身前,背后背着的剑,正一下下以剑柄戳着燕迟的下巴。

他说这姓拓跋的,头发太长,垂在胸前时刺挠得他脖子痒痒!

路小佳满脸好奇,坐在燕迟身后,去看他头上夷戎人特有的发饰,新鲜道:“燕迟兄,你们夷戎人平时就是做此打扮?你头发这样长,还不束,打架的时候别人一抓你头发,岂不是就要束手就擒?”

燕迟:“……”

路小佳又一摸燕迟身前的毛领子,问道:“燕迟兄,你热不热?你们夷戎人一年四季都穿成这样?”

烧饼吱哇乱叫:“姓拓跋的,你要挤死我了!”

燕迟:“够了!”

这俩道士吵吵闹闹,声音此起彼伏,吵得燕迟脑子似要炸开。

而那三人挤在马上的身影却看得季怀真有些眼热,压根没反应过来他看见路小佳后,为何下意识就松了口气。他季怀真朋友不多,不知道这就是看见自己人的信任放松。

甚至连最没眼色的烧饼,都看着顺眼不少。

季怀真没发觉自己在笑。

路小佳一踩马背,猛地跃起凌空翻来,轻盈地往地上一落。

一把昙华剑,一身白衣永不染尘,瞧着脑后束发的树杈子又换了一个,这风流剑客一样的人朝季怀真眨眨眼,暧昧一笑道:“大人,好久不见,别来无恙啊。”

季怀真哼了一声,压下嘴角,问道:“怎得是你,白雪呢?”

“接大人这等重要之事,白雪姑娘自然是交给最信任之人。”

烧饼一听,立刻拆台道:“明明是你自己为了讨好人家吵着要来的!”

路小佳不搭理烧饼,四下一看,对季怀真与燕迟道:“先找个地方,等天黑再带你们进城,到安全之处再细说。”

此处不是谈话之地,既已顺利护送至此,季怀真便命那一千亲兵即刻返回龚州老巢,只余下一对人马,与燕迟路小佳等几人找处歇着,待天色完全黑下之时,路小佳领着才领着众人,从偏门进城。与铁凌邑的宵禁不同,上京没有宵禁这个说法。

在上京人眼中,白天是做工养家糊口,为生计而活,到了夜晚才是放纵享乐的时间。昌平夜市从戌时开始,直至丑时结束,期间杂耍、摊贩、花灯酒席喧闹不停,将上京夜晚照的彻夜灯火辉煌。

更不提坐落在长街尽头,季怀真拿一万两民脂民膏堆砌出的,令人如梦似幻的“芳菲尽阁”。

人人都说,没看过芳菲尽阁,没吃过湘云斋的糕点,便不算去过上京。

季怀真得意地一看乌兰,说到:“你们铁凌邑只有逢年过节才这样,我们大齐夜夜如此。”

那上京黑夜中五光十色的灯火照得乌兰容色更加艳丽,他怔怔看着眼前的上京城,被满街飘香的酒味一熏,就有些说不出话来。

他悄悄问燕迟:“……鞑靼人不都堵到恭州了,据我所知,恭州也就离上京几座城,上京人怎么跟不知此事一样?”

怎得还一副夜夜笙歌,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做派?

燕迟摇了摇头,神色复杂地望着上京城。

时隔多年,他以夷戎皇子的身份,又一次回到这个叫他又爱又恨的地方。

本以为要回芳菲尽阁,没想到路小佳却带着众人行至一处偏院,解释道:“这是白雪新购的宅子,让你先住在此处。”

季怀真嗯了声,心中有些起疑,暗自给燕迟使了个眼色。他脸色有些变了——若路小佳背叛他,季怀真一定使劲手段,叫这人生不如死。

路小佳浑然不觉背后的人正疑心大起,自顾自地将门一推。

只听吱呀一声,院中站着的女人猛地回头。

她满头珠翠步摇晃动碰撞,一阵叮咣乱响,焦急担忧神色呼之欲出,却在看见季怀真的一刹那化作满腔热泪。

季怀真一怔。

他的姐姐掀起一阵香风,像蝴蝶般轻轻扑了过来。

季晚侠像母亲般那样抱着他,哭着捶打季怀真的背,骂道:“你怎么就不知道跑?!躲到恭州也行啊,有姐姐在,还能叫人杀了你不成?你怎么就不知道跑……怎么非得铁了心要去敕勒川……”

“姐……”季怀真声音哑了,只会喊这一个字。

季晚侠还在哭着骂他。

季怀真抱住姐姐,随着这骂声,一颗心放回肚里,此时此刻终于有了实感——这下是真回家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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