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史

第58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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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合可汗转身,朝季怀真微微一笑。

见他视线落在季怀真身前的狼牙吊坠上,燕迟方才低声喊了句父王。

“怎么又喊父王?不是交代过你,没有外人的时候,喊爹就行。”

这人哈哈一笑,错身一让,请二人入座。

案上已备好酒菜,竟都是齐人独有的菜式,再一看王帐内,守卫已被提前秉退,至此,季怀真才明白燕迟为何说是家宴。

“陆大人,请。”

季怀真不敢造次,正要以大齐臣子礼数行礼,刚唤了句大可汗,这人却手一摆,笑道:“燕迟没告诉你这是家宴?即是家宴,就不必行邦交礼节,更不必喊我大可汗,你若愿意,就跟燕迟一样,喊我句爹便可。”

燕迟不悦地看向苏合可汗。

季怀真也神色微妙,这声爹,无论如何是喊不出口,他长这样大,就没喊过什么人爹,就连对季庭业,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喊父亲。

更何况他与燕迟只是假成亲,便是喊,这声爹也得由陆拾遗来喊,才名正言顺。

一顿家宴气氛诡谲,便是再美味,也有些食不下咽。

燕迟对着他爹,神情冷淡,爱答不理,倒是这苏合可汗,热脸贴着亲儿的冷屁股,又是布菜,又是嘘寒问暖,哪怕只换来燕迟一个“嗯”字,也依然乐此不疲。

季怀真突然明白了瀛禾那天的话。

看这样子,哪怕燕迟真娶回来个男人,只要他想,苏合也能力排众议,将大可汗之位传于叶红玉的儿子。

苏合又将目光投降季怀真,问他是哪里人。

“我自幼在上京长大。”

“上京?好地方,我还没来得及去过,那你与燕迟,便是在上京相识?”

好在季怀真脸皮够厚,当即面不改色地点头,承认道:“先前在一寿宴上曾和燕迟相遇,我给了他些吃的,就被他记住了。”

苏合可汗把头一点,不知被哪句话勾起满腹愁肠,默不作声地喝下杯酒,突然自嘲一笑,道:“他们娘仨在上京日子不好过,有劳大人照拂。”

他又忍不住问道:“你可见过小燕的……”

季怀真知晓他要问叶红玉,还未回答,却听一旁的燕迟不悦提醒:“……父王。”

苏合立刻哄道:“好好好,我不问了,别动气就是。”

燕迟这才面色稍霁,自饮自斟起来,一杯酒将送到嘴边,突然面色一变,神情微妙地看向一旁的季怀真。

被他拿这样的目光一看,季怀真表面不动声色,心中却警惕起来。

难道他哪句话说错了?

细想之下,季怀真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,跟着面色骤变,胆寒起来。

是了,燕迟认定在上京见到的是陆拾遗,季庭业过寿那天,将一叠糕点赠与他的也是“陆拾遗”。既是陆拾遗,那他季怀真向来与陆拾遗不睦,又怎会对那天发生的一切了若指掌?

四目相对间,燕迟的神情已有些变了。

苏合看着二人,突然一笑:“吵架了?要我说吵架也正常,我以前同他娘在一起的时候,别说吵架,还经常吵着吵着就开始干架。”他息事宁人地一笑,正要再说,却突然收声。

这身经百战,马背上出政权的大可汗猛然间气场骤变,不复方才慈父模样,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牢牢盯着帐外,漠然警告道:“小燕,有人来了。”

下一刻,脚步声在帐外响起。

来人嚣张至极,竟连通报都等不及,抬脚步入账内。

只见这人满头编发,一袭靛蓝色长袍,腰间坠着柄骨刀,正是方才点将台上同这兄弟俩并肩而立之人。

他一双眼睛也似燕迟般会说话,只是燕迟一看就叫人心生怜惜喜爱,而这人却阴恻恻的,一看就不怀好意,倒是讨打的很。

不等苏合说话,这人便将背后背着的东西卸下,包着的布一拆,一把半人高的锈铁阔刀现于眼前。

一看那刀,苏合便怔住。

燕迟登时怒不可遏,猛地站了起来,面色不善道:“你怎有脸碰我娘的东西?”

季怀真跟着看去,突然就知道这长得像瀛禾小妾的人是谁了。

苏合可汗沉声命令:“燕迟,坐下。”又朝这人和煦笑笑,一副慈父模样:“獒云,怎的这时来了?”

此人正是只闻其名,不见其人的燕迟三哥,夷戎三殿下——獒云。

獒云阴恻恻一笑,仿佛没瞧见满脸怒容的燕迟,更不把季怀真放在眼中,只将叶红玉的刀高高举起,哑声道:“得此宝刀,献于父王。”

那把嗓子似是被热水烫过般,说话时嘶声不断,粗粝喑哑,若只听其声不见其人,定会料定说话之人相貌丑陋。

此话一出,一旁站着的燕迟再受不了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。

季怀真只感觉一道影子从眼前掠过,就见燕迟单手一撑,从案上翻过,直接掐住獒云的脖子将人掼翻在地,并在一瞬间杀心四起,咬牙切齿道:“便是连装都不装了?”“我奉父王之命,将此刀带回,你听明白了?”

獒云不屑一笑,握手成爪,往燕迟眼睛上抓。

兄弟俩就这样一拳一脚当着亲爹的面打起来。

再看苏合可汗,这当爹的只往后一倚,一脸漠然地看着两个儿子在他面前大打出手。直至獒云脸上被燕迟揍出血,才一整衣袍起身,大喝一声,一掌拍中燕迟胸口,将人打得横飞出去;又抬起一脚,往獒云背上一踹,踹得人如死狗般趴在地上,挣扎两下,一口血喷出。

苏合冷冷一瞥二人,捡起地上阔刀一看,杀气难掩中显出些许柔情。

季怀真突然就知道瀛禾像谁了。

“来人,把三殿下抬回帐。”苏合面色平静地命令,又挥手令人去扶燕迟。

两位侍从将半死不活的獒云抬走,正要抬燕迟,却见他摇摇晃晃撑着膝盖起身,狠狠一擦嘴角鲜血,盯着苏合可汗道:“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,什么叫奉父王之命?”

苏合不吭声。

这沉默不语的片刻中,燕迟已明白过来,渐渐满脸怒容。

他一步步走上前,眼中满是不可置信。

“你一直都知道,你知道他派人杀我,你也知道他勾结鞑靼去屠凭栏村,你什么都知道,什么都不管,你又怎还有脸问我娘?”

苏合可汗没有反驳,只一脸语重心长。

季怀真看着这父子二人,突然意识苏合这个当爹的,看起来竟是颇为忌惮獒云。

不知不觉中,燕迟已满脸是泪,满眼是恨。

他盯着自己的父亲,声嘶力竭地质问道:“你可还记得凭栏村是什么地方?是你同我娘定情的地方,是我出生的地方。你的儿子勾结鞑靼人,把凭栏村给毁了,你也打过仗,你也知道尸体堆满村道是个什么模样。你若对我娘有情,为什么不派人阻止?”

“你骗她了,你从一开始就是蓄意接近,是你骗她了!”

“你说燕子回来的时候你也会回来,你没有!你带着五千铁骑回凭栏村要我娘的命!是你将她囚在敕勒川,是你亲手将我娘至于水火之中!”

燕迟狠狠一擦眼泪,发了疯般,气力猛增,将一桌酒菜掀翻,季怀真一个大男人竟拉不住他。

瓷碗茶杯咣当落地,似为这对反目成仇的父子喝彩叫好般,清脆作响,碎了一地。

燕迟又抱着酒坛狠狠一砸,三人站着的地方登时一片湿。

“凭栏村没了。我娘一手搭建的世外桃源,被你和别人的儿子毁了。”

他失望地看着一语不发的父亲,踩着一地酒水,摇摇晃晃逃出去。季怀真略一权衡,慌忙行礼告退,追着燕迟跟了过去。

“拓跋燕迟……”

“燕迟!”

季怀真叫他,燕迟不理,闷头往前走,却把季怀真手腕一拽,示意他跟上来。

只见燕迟胸口不住起伏粗喘,眼红似血,显然怒意未消,他回头看了眼,狠狠一擦眼泪,几次想开口,却都跟哑了般,嘴巴徒劳地一张。最后缓了半晌,才哑声道:“跟着我,别擅自行动,有人在盯着我们。”

季怀真神色一凛,以余光去看,果然几步开外,正有一两个夷戎士兵路过,正不住打量他们。

二人绕到营帐后方,见再无外人,燕迟才放开手。

他眉头紧皱,缓了半天才冷静下来,深深吸了口气,复又缓缓吐出。

见他这样,季怀真什么都明白了。

“我就说你今日怎的这般冲动行事,原来都是你装的。”

可眼泪又岂能作假?

方才那些话似刀子般,句句扎在苏合可汗的心上,如此脱口而出,也不知这些话在燕迟心中憋了多久,怕是无数次想问出口,却都忍了下来。

吵架是假,怨恨却是真。

燕迟看他一眼,犹豫解释道:“今天就算我三哥不来,我今日也要找借口故意同父王吵一架的,我和大哥最近风头太盛,须得这样闹上一闹。”

“我看你父王倒是真疼你,那个言听计从的样子,就差把你当祖宗供起来了。”

燕迟冷冷一笑:“疼我?我三哥的生母,在敕勒川势力极大,我父王能摆平其他部族,多半要靠我三哥母家的人。他不过是利用我,制衡他们罢了。所以他知道我三哥要杀我,也不便插手去管。”

季怀真若有所思地“哦”了一声,心中不断思考着燕迟、瀛禾以及獒云三人之间的关系。

见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,燕迟突然冷不丁道:“怎么一听我和我三哥不对付,你就这样来兴致?昨日还如同丧家之犬一样什么都不在乎。”

季怀真不吭声,却被燕迟一语言中。

他嘴上说着认命了,放弃了,可当有一线生机,一丝可能摆在他面前时,他又本能伸手去握。

如今除了恭州五万亲兵和销金台,他算是山穷水尽,姐姐和阿全还在上京,他又怎敢在此时拥兵造反?和瀛禾联手倒也是一个办法,可他又怎敢相信这个连亲弟弟都算计的人,一旦有机会踏上大齐领土,又怎会放过他的姐姐和前朝皇子?

事到如今,除了自己,季怀真谁都不信,谁都怀疑,只是他突然想起另外一个人来,不知在这场由皇帝与陆拾遗联手对他展开的围猎中,这人又扮演什么角色?

就在这时,侍从终于找到燕迟,在他身边耳语一番。

不知讲了什么,燕迟下意识看了季怀真一眼。

季怀真此时敏感地很,警觉道:“怎么了?”

燕迟挥手把人秉退,看着季怀真,神情复杂道:“先前你在汾州,蝴蝶婚宴上杀的那人,可是叫三喜?”

季怀真眉头皱起,避而不答,反问道:“问这做什么?”

燕迟捉住他手腕一拉:“跟我来。”

只见营帐前,一人被五花大绑,鼻青脸肿,按在地上不住挣扎,听见脚步声,忙抬头一看。

正是三喜!

还得是真三喜!

三喜眼泪汪汪,嘴一撇,眼泪鼻涕一起流,冲着季怀真告状道:“大人,小的终于又见着您了!这群夷戎莽汉真是不讲理!”

那边三喜还在痛哭告状,凄凄喊着大人。

这边燕迟这夷戎莽汉,一看三喜的脸,二话不说,拔刀走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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